2016年4月7日星期四

年過七十,都是半個哲學家

?如果過馬路沒人說太慢,流鼻涕沒人說不乾淨;如果話重了沒人計較,犯了大錯也不再受到重罰,那麼,他應該年過七十了。

年過七十,新朋友不再增加,老朋友越走越遠,活動半徑越來越短,讓他做一個100開始逐次減7的遊戲,沒個四五十秒休想完成,完成了,十有八九最後那個得數也不是2了。比方說上樓梯,本來一檔一檔上都不過癮,現在能這麼接了上,就不錯了,蹩腳些的,改了一隻手扶住樓梯再上,再過幾年,改了一隻手扶著樓梯,另一隻手撐著膝蓋了。

七十以後,像一個倒過來長的孩子,說話不再慷慨激昂,語調不再抑揚頓挫,漸漸地,語速變慢,形容詞減少,逗號增多,音節縮短,到後來一個詞一個詞地出來,直至他說的那些得由最親密的人在邊上翻譯。七十以後,不知不veda salon 好唔好覺就像中國象棋裡的那枚將老頭子,地位是有,但不到非常時候,是不會勞駕他了。

不過,大不用沮喪,老人也不是全盤皆輸,小有人心疼,老有人尊敬,老人做事,沒人再提什麼要求,連接受關照也天經地義了。跟孩子要求不同當然也有:孩子不懂裝懂,討人喜歡;年過七十,還來這一套,那就只會討人嫌了。7歲以下,號啕大哭,邊上人當本戲在聽;七十歲以上,如果還哭出聲來,那是天地也要跟著流淚了。

人到七十後,目光平和,心地柔軟,他們看看人與青草,都一樣是70%以上的氫和氧,看看人與毛毛蟲,都一樣迎日出、辭日落,過著不輕鬆的日子;看看這人與那人,差不多高,差不多長,縱使鬧過天宮,也只是多翻了幾個觔斗,再撒了泡尿。

年輕的時候,個個在向外求索,每天好像天少不了他們撐,地少不了他們蹬。七十以後,撐不了,也蹬不了了,轉了向內心求索。由此,表情、姿態、語言,轉了日趨簡練,權力、財富、良知,轉了看好良知。

但有一條,習慣與秉性,已撼不動了。75歲以後,母親每年都來我這裡小住。她來了,破皮鞋、鈍刀子,換下的開關,十年沒用的鬧鐘,又都另有收管。我說,這些東西派不上用場了。她說,保不定還能用上。雖然我一直在這樣開導她,可她一直仍在這樣做。晚飯吃剩下幾口粥,她盛進碗想留到明天。我說倒了吧。她說糧食不好浪費。我說,吃出病來,不更大浪費?她沒再說,乾脆把剩粥劃進了肚子。

當然,不說不等於認同了,更不是沒理由了。如果你一定要老人依附你的辦法和做法,那是太不自量力了。

年過七十的人都發現,名聲只是一隻氣球,鈔票只是一種激素,地位只是一雙高跟鞋。一個人縱使再有才華,也是山水栽培,五穀飼養,縱使再多擁有,也是一種暫時借貸,生命了結,悉數歸還。七十歲後,學問、職稱、性別不是區別,職位、學問、門第不是問題。濃與淡,趨好淡;快與慢,趨好慢;愛與憎,偏好愛;堅與韌,偏好韌;攻與守,偏好守;內省與外爭,喜好內省;巧取與守拙,喜好守拙。不知不覺就在「虛其心,實其腹,弱其志,強其骨」,相信「為無為,則無不治」了。年過七十,都是半個哲學家!

但是,即使兒子提了個副科長,孫子讓老師佩戴了個五角星,即使有人對他說,想不到你還這麼年輕,100歲沒有問題,仍然會沉在心底高興半天。別以為哲學家就不在乎氣球、高跟鞋那些了,其實他們只是換了個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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